三径就荒松菊犹存全诗（归去来辞—陶渊明）

前言：本文是记述陶渊明辞官归田的抒怀之赋，集中抒写了对隐居生活的热切向往之情。陶渊明将为官的经历总结为“心为形役”，而隐居田园则充满归家的喜悦和满足、拄杖观景的悠闲、回归自然的乐趣、乐天知命的适意，点出“今是而昨非”的人生感悟。全文一气贯注，纯真自然，音节和谐，意味醇厚，被欧阳修推崇为“晋无文章，惟陶渊明《归去来兮辞》而已”。

为了便于诵读，参考《古文观止》进行了部分注音、注释和意译。

归去来辞

陶渊明

归去来兮¹！ 田园将芜，胡不归²！ 既自以心为形役，奚惆怅而独悲³！悟已往之不谏⁴，知来者之可追，实迷途其未远，觉今是而昨非。舟摇摇以轻扬，风飘飘而吹衣。问征夫以前路⁵，恨晨光之熹微⁶。乃瞻衡宇⁷，载欣载奔。僮仆欢迎，稚子候门。三径就荒⁸，松菊犹存。携幼入室，有酒盈樽⁹。引壶觞以自酌¹⁰，眄庭柯以怡颜¹¹。倚南窗以寄傲，审容膝之易安¹²。园日涉以成趣，门虽设而常关。策扶老以流憩¹³，时矫首而遐观。云无心以出岫¹⁴，鸟倦飞而知还。景翳翳以将入¹⁵，抚孤松而盘桓。

【注释】①来：语气词。②胡：为什么。③奚：为什么。④谏：劝阻，挽回，意指难以挽回。⑤征夫：行路之人。⑥熹微：天色微明。⑦衡宇：以横木为门的房子，形容住处简陋。⑧三径：据《文选》李善注所引《三辅决录》说，汉代蒋诩归隐后，只在房前开出三条小路，与两个隐士往来，此处指陶渊明的旧居。⑨樽：盛酒器。⑩觞(shāng):酒杯。⑪眄(miǎn)：斜着眼看。这里形容悠闲地看着。庭柯：庭院中的树木，《说文解字》解释柯为斧柄也，通常也指一种高大的树木。⑫审：领悟。容膝：只能容下双膝，形容地方狭小。⑬扶老：手杖，拐杖。流：通“游”，游走。⑭岫(xiù):山峰。⑮景：日光。翳翳(yì)：昏暗不明的样子。

【译文】回去吧！田园快要荒芜了，为什么还不回去！既然自己让心灵受形体的奴役，为什么还要内心失望独自伤悲！我明白了过去的不可追回，知道了未来还可以补救，其实走入迷途还不算远，我觉得现在正确而以往错误。船儿在水中轻轻地摇荡着前进，风儿微微地吹动着我的上衣。向行人打听前面的路程，遗憾晨光还是这样微弱依稀。一看到家门，就一路欢欣一路奔跑。僮仆出来笑脸迎接，年幼的孩子等候在家门口。旧居接近荒废，松树菊花还生长着。拉着幼子的手走进家里，已有美酒盛满酒樽。举起酒壶和酒杯自酌自饮，看着庭园的树枝露出了微笑。倚靠着南窗寄托自己傲然自得的情怀，感到地方虽小却容易安乐逍遥。每天在庭园内散步自然养成乐趣，虽然安了家门却常常关着。拄着拐杖走走停停，有时抬头望远。白云悠闲地飘出山谷，鸟儿飞倦了也知道归来。夕阳暗淡将坠入大地，我仍抚着孤松徘徊流连。　　

归去来兮，请息交以绝游。世与我而相遗¹，复驾言兮焉求²？悦亲戚之情话，乐琴书以消忧。农人告余以春及，将有事于西畴³。或命巾车⁴，或棹孤舟⁵。既窈窕以寻壑⁶，亦崎岖而经丘。木欣欣以向荣，泉涓涓而始流。羡万物之得时，感吾生之行休。

【注释】①遗:作“违”。②驾言：驾车。言，语助词，《诗经·邶风·泉水》有“驾言出游”。③畴:田亩。④巾车：有帷幕的车。⑤棹（zhào):船桨，亦指船。⑥窈窕(yǎo tiǎo):山水幽深弯曲的样子。

【译文】回去吧！愿意断绝与世俗的交游。既然这混浊的社会和我的本性不能相容，我再驾车出来又有什么可以追求？我喜欢的是亲戚间知心的交谈，高兴的是弹琴读书来化解忧愁。农人告诉我春天来了，将要到那西边耕种田畴。有时我乘上有帷幕的小车，有时我乘着一叶小舟。有时沿着幽深曲折的溪水探寻山谷，有时也经过高低不平的山丘。树木生机勃勃非常茂盛，泉水细细地开始淌流。我羡慕自然界的万物得到了大好时光，感慨自己的生命将要走到尽头。　　

已矣乎¹！ 寓形宇内复几时，曷不委心任去留²？胡为遑遑欲何之? 富贵非吾愿，帝乡不可期³。怀良辰以孤往，或植杖而耘耔⁴。登东皋以舒啸⁵，临清流而赋诗。聊乘化以归尽⁶，乐夫天命复奚疑！

【注释】①已矣乎：算了吧。②曷（hé）：何。委心：随心，任意。③帝乡：仙境。④耘耔(zǐ)：锄草培土。⑤皋（gāo）：水边高地。⑥乘化：顺应自然变化的规律。归尽：走向人生的终点。

【译文】算了吧！寄身天地之间还会有多少日子，为什么不听任自己的心愿以决定去留？为什么整天匆匆忙忙还想到哪里去？荣华富贵不是我的愿望，缥缈仙境又不可预期。留恋这大好的时光独自往游，或者就像古代的隐士那样把手杖插在地上锄草、培苗。登上东面的高冈放声长啸，来到清澈的溪流尽情赋诗。姑且顺应自然的变化走到尽头，高高兴兴地接受天命还有什么可以疑虑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