短视频世界的性别调换，女孩们发起了一场“主体革命”

文 |纵向青年，作者 | 宽粉，编辑 | 路子甲

当辣妹变成辣弟，女嫁男变成男赘女，夜晚出门被骚扰的人换成男性，衣衫不整的油腻骚扰者变成女性……

互联网上刮起一股“性转”浪潮，女性们尝试把男女的典型处境互换，惊觉“这样的好日子他们竟然过了几千年”，于是这场运动一发不可收拾，性别调转主题的图画、视频、短文如雨后春笋般涌现，甚至真的有人将喉结罩，女性为呼应内衣而发明的虚拟品生产出来。

这场盛大的狂欢，宣泄了女性在父权社会生活千年的委曲与愤怒，也寄予了女性对社会平等的期望。

一场男频小说的移植运动

女性创作者们玩起了一场查找替换的游戏，将男频小说中的女性形象整体替换为男性。

小沫在日常生活中敏感地发现，许多文艺作品中存在令人难以察觉的男性凝视，她想，为什么这些凝视不可以反过来呢？

于是，她的小红书主页里出现了受尽闲言碎语折磨的弱柳扶风的守寡鳏夫，正直的“我”从天而降拯救他，还有愣头愣脑、容易脸红的男同事，装点门庭的尤物丈夫，“我”做一些小事就能收获他们崇拜的眼神。

阿嫖是知乎短篇小说的创作者，今年年初开始在小红书发布“性转文学”片段，她的笔下都是非常经典的形象：倒贴的富二代、兄弟的寡妻、小野猫一样的同事。

这些男性角色无论从事什么职业，在文章中扮演什么角色都不重要，只要他们胸大腿长腰细，一心一意爱女主角就好。

小沫发布的性转帖（图源：受访者）

写性转主题的动力源于阿嫖从前的阅读体验。在女性小说中，男性或温柔或霸道，核心都是强大又深情的，寄托着女性作者与读者对男性伴侣最美好的想象。

而初中时她读《斗破苍穹》这一典型的男生小说，她觉得很奇怪，为何书里所有女生都要捧着主角萧炎，自愿为萧炎的成长与发展让路；在漫画里，无论这个女性是什么角色，胸都大得没边。男频小说中，女性的人物形象扁平，充斥着被性化的刻板印象。

阿嫖非常认同上野千鹤子在《从零开始的女性主义》中提到的一句话：“所谓强者的特权，就是可以无需对弱者展开想象力。”在传统文学创作中，父权社会需要女性是什么形象，女性就得是什么形象。

在性转文学的创作中，女性占据了社会地位的绝对强势，第二性变成了男性，胸大腿长的形象也变成了男性。这种极致的反转就是女孩子们读完直呼“爽”的原因。

小沫和阿嫖都不是性转文学的首创者，这股浪潮的潮头还站着许多先驱：博主阿喵（福建第一内向）启发了巨量的女性创作者。

阿喵团队在短视频平台靠“重生之母系社会”系列视频走红网络，她们模仿油腻男的日常，经典场景包括坐在教室最后排的调皮捣蛋的学生、在家里欺压妻子的丈夫、酒桌上吹牛的酒鬼、在街上随意搭讪的骚扰男等等。

表面上是“质疑男人、理解男人、成为男人”，实际精准体察女性外出遇见搭讪的恐惧、在家庭中需要承担几乎所有家庭事务还要被轻视的无奈、承担了聚会准备与善后的责任，却被责怪扫兴不懂事的愤怒。

阿喵团队扮演的油腻骚扰者（图源：抖音）

既然女性要穿胸衣遮住自己的第二性征，在阿喵的视频里，男性也必须戴喉结罩遮挡自己的第二性征。喉结罩不光是生活用品，还在社会文化中作为一个审美工具，有纯棉款、蕾丝款等等，视频中的男性奖励自己的“维多利强喉结罩”，更是一份性感与奢侈的象征。

最厉害的是，阿喵团队敏感地察觉了日常语言中的女性歧视，凭什么骂人的词语，诸如婆婆妈妈、娘们唧唧都与女性有关？她们自创“公公爸爸”“爸了个根”“牛根”等词语，在母系社会中作为替代，也作为对现实中脏话的回应。

创作者阿嫖主动和我们提出，自己的化名要叫“嫖”。“嫖”最初是轻捷的意思，历史上公主王侯都有以这个字命名的，后来这个女字旁的字却逐渐成为贬义词。

“就叫我阿嫖吧，这个词不该被污名化。”阿嫖说。

复制恶意的女性凝视

这是一场积蓄已久的“报复”行动，将社会文化中，男女的处境并不平等这件事情摊开到所有人面前。男性凝视有多令女性不适，这些“复制品”就怀有多少与之相当的恶意。

王土豆出生在一个极度重男轻女的原生家庭，现在是一个新媒体从业者，她将过去积攒的所有不解都释放在了自己的画中，选定喉结罩作为自己的锚点。

在她的画里有众多社会事件：大牌喉结罩被爆出质检不合格，农家女“收留”仙男事件；也有生活中隐秘的不公：男孩带着喉结罩又勒又不透气，生活中喉结罩无意中露出来被看见，收获异样的眼光。

在现实生活中，王土豆不明白为何上到电影，下到短剧，所有人都把镜头集中在受害的女人身上。她想不通，于是试试调换角色，当板子打在男性自己身上时，会不会有人能够感同身受？

王土豆的画和文字中承载大量性转信息

性转文学的创作者们很少有缺乏灵感的时候，现实的素材太多，让她们的灵感源源不断，不只是创作者们，就连读者们也不缺灵光一现的时刻。

评论区的共创（图源：小红书）

互联网上的性转创作还有一个特性是共创，王土豆的评论区观众们除了直呼“爽”之外，还会根据王土豆的创作内容进行补充和延申，锐评帖子“不够刺激”。

纵观互联网历史，性转创作并不是最近才诞生的，早年的穿越和互换题材早就火过好几遍，女尊小说也将男女的处境调转。但这

些被分类到言情区的创作总是逃不开“情”字，情节最后总会发展到恋爱和婚姻上去。而现在的性转创作，少了爱情叙事，多了对“主义”的强调。

王土豆在写作和画画时，都遵循着“爽”和“通俗”这两个原则，她不觉得自己的作品会对人产生多大的影响，也不知道自己的创作是否真的有利于女性主义的传播，甚至，她自己对女性主义的概念也是模糊的。

如果要用词语来形容女性主义的话，她觉得是“自私”和“配得”。

从前她的性格内向，工作之后，她遇到的每一个年龄比她大的女性都告诉她：“你要有配得感，你很有价值。”不谈这些女性对她的帮助，她们本身就是王土豆很想要成为的人。

因此王土豆对自己作品的影响没有过多要求，但只要女孩们看见自己的作品，哪怕只有一次，她们就曾有一次完全站在了女本位的角度去看待男性，在她们不知道的情况下，每一个平凡的女孩也经历了一次性转。

王土豆也会创作男性反压迫的内容

真心会换来真心，在王土豆的评论区与私信中，越来越多的女孩把这里当作可以放心交付的树洞，对王土豆倾诉自己的经历。

小沫知道自己的作品是稍显极端的创作，甚至可能加重性别对立，但她的笔下都是千百年来女性曾经经历过和现在正在经历的，女性的处境应当得到直面和承认。

再看长远一点，她的目的是用这种极端化的表达来激发女性的主体性和自信，让更多人以女性主体的视角来看周围发生的一切，获得自信，有一天能用这份获得的勇敢和自信去改变现实。

前途莫测的双线未来

性转创作终究是小众的，对现实的影响有限。性转创作博主们后台的粉丝画像，女粉丝比例都在90%以上，很少有男性会刷到或者不反感性转文学。

即使是阿嫖的男友，一个对女性抱有相当的理解和同情心、还会为反家暴发声的男生，看过阿嫖的创作也并不表示支持，无奈地说：“这些都是啥啊？”他无法想象这种处境，正如大多数男性愤怒于自己在性转作品中的失权，即使这些事情从前是发生在女性身上的。

即使在二次元的圈子里，喉结罩也是一个相当敏感的东西。王土豆观察到，在小红书上发过喉结罩的人有很多，但坚持发的只有她一个人。

在身边的绘画圈里，大多数人跟风画喉结罩都只是画到自己创造的人物身上，像乙游男主这类同人作品，她们是不敢加喉结罩的。王土豆曾询问过自己身边的女性朋友，如果有真的有喉结罩，她们会给自己的男朋友戴吗？大家的答案都是不会。

已经有人做出喉结罩实体（图源：小红书）

“可见，女生心底还是觉得这是一个很冒犯的东西。”王土豆得出结论。

“看完这些，我的心情并不像我以为的那么爽。”评论区有女性提出了自己的困惑。骂性转文学的不止男性，女性也占据不小的比例。

曾有女性发来长长的一段私信，证明王土豆的创作不是女权主义，而仅是性转，仅是强者对弱者的压迫。说完之后，她拉黑了王土豆。王土豆并不生气，相反还挺开心的，她想，在网络上能够有理有据地反驳她，现实中应该不会受人欺负吧？那就好。

小沫也理解这种心情，她知道，在她的文章中，男性只是传统男性小说中的女性的粗暴复制，这些脆弱的男性形象是将男性向传统小说中的女性靠拢完成的，把“他”换成“她”也完全没有问题。

况且，只是用男性替代了女性的处境，这何尝不是一种不平等呢，小沫最终想追求的是平权。

在实现爽感与展现更多价值之间，创作者艰难寻求着两全的方法。小沫也许不再将男性塑造为翻版的女性，她打算更客观地呈现男性，毕竟，客观来说部分男性也有不少缺点，例如随意评价他人等，让女性上位者来管教真正的典型男性，也不失为一种爽文方向。

王土豆考虑将喉结罩带到三次元，让喉结罩成为一个符合人体工程学、面料舒适透气的时尚单品，潜移默化地影响社会观念，就像从前男人们做的那样。

结语

无论性转文学最后是昙花一现还是发展长久，这都是女性试图参与社会叙事的一场实践。“爽”不算一种高尚的感觉，但爽了一次之后，会有人想要再爽一次，“爽”本身就是一种力量。

“我只是让大家爽了短暂的一下而已，以后能不能爽，能不能更爽，就要看大家自己的努力啦。”王土豆说。